鹿野蝉赏读第四十八章冰蚕丝锦褥皇

《鹿野蝉》赏读之

冰蚕丝锦褥皇后赫连雪云

杜安隐著

从含章殿回来后,皇后赫连雪云就有种中了暑热的烦闷不安。

侧躺睡榻,念及耗费心神将常阿姐举荐为小皇子的乳母,终究是为他人作嫁衣时,不免长吁短叹起来。

她们进到含章殿时,小皇子正哇哇啼哭,一干人慌得束手无策,也无法将他伺候安稳。常阿姐稳稳走去抱起小皇子,小皇子不仅不认生,反而两只小手揪着她的胸衣,只顾寻奶吃。常阿姐掀开衣襟,小皇子呱唧呱唧吃得欢。

皇后瞥见太子妃吕金瓶神情凄楚,安昭仪喜不自禁——毕竟常阿姐成为小皇子乳母就成铁板钉钉的事了。

坐在陈设华贵的含章殿,赫连雪云冷眼看去,丧兄后的太子妃容颜憔悴,身着素白单衣,头插洁白玉簪花,失去往日有长兄护佑的飞扬跋扈的神采——她也是个落寞的女人,丧兄、失子接踵而来。

见安昭仪忙忙慌慌拉过太子妃的手,商议着如何按照祖制来安顿常阿姐与小皇子的住处,自己这位幕后主使,反倒成为多余的人。赫连雪云借故离开,热闹与欢喜是他人的,落寞与愁苦属于自己。

午后的蝉鸣不绝于耳,宫中铜盆放了冰块也不顶事,苦夏炎热,新换的夏服后背全湿透了。

赫连雪云恨恨地解开黏糊糊的绸服,起身到内室,脱掉能捏出水的湿衣,换上色彩淡雅的白底绿牡丹的绸长袍,坐在铜镜前,重新敷面涂粉。

鹦鹉禀报,中常侍万盛午后会来承华宫。

她猜不到中常侍万盛突然造访的意图,对这位黑猩猩般的阉竖,内心从未放松过警惕。

梳妆完毕,仍见不到鹦鹉身影,怕是她也耐不住热,躲到阴凉地方偷懒去了。

赫连雪云走到会见客人的前殿,寻把扶手椅坐下,捡起团扇,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动,一股倦意涌来,她打着困倦的哈欠,想着吃盏凉茶提提神就好了。

白花花的日光里,照出寂语拖长变形的身影,她端着漂浮茶沫的斗笠碗,欠身行礼:“娘娘,鹦鹉姑姑要奴婢替她一会儿。”随即掩嘴密语,“中常侍大人已在宫门前下马了。”

赫连雪云接过盛满冰镇乌梅紫云茶的斗笠碗,吹掉浮沫,垂首浅饮,拿起绸巾擦拭唇边茶渍,示意寂语将中常侍万盛请进来。

不等寂语出门,一尊铁塔似的黑影出现在珠帘前,挡住烈日灼心的热光。

赫连雪云忙欠身,抿嘴媚笑:“劳烦中常侍大人赶来承华宫。寂语,快去给大人搬来锦凳,端上好茶。”

这大热的天,中常侍万盛还是通身密不透风的黑色长袍,赫连雪云快速瞟了眼他汗毛浓密的面颊,暗自心惊,这阉竖的长相愈来愈显出黑猩猩的兽形了。

她坐正身姿,寂语搬来翠绿色花纹的腰鼓锦凳,中常侍万盛并不落座,贼眉鼠眼地左顾右盼,躬身从怀里掏出莹白耀眼、折叠成方块的丝织品,敬献给她。

“娘娘凤体金贵,臣刚获得波斯至宝,乃冰蚕丝所织的锦褥。暑日烈阳,铺在睡榻,必会满室清凉,请娘娘笑纳。”

赫连雪云拿手摸了摸,冰冷冷如抓在蟒蛇身上,吓得缩回手,勉强笑着推辞:“如此稀罕宝物,本后哪敢笑纳?还是敬献给陛下吧。”

哪里料到,中常侍万盛忽地起身,杀气腾腾地语带双关,威逼她收下:“娘娘是嫌弃臣?”

赫连雪云惊慌地抬头张望,寂语端茶去了,其余奴婢守在宫门墙后。她不敢声张,忍气吞声地接过锦褥。

她走至中常侍万盛的身旁,故意做出娇弱的语气,向他示好:“中常侍大人误会了,本后是担心让别的夫人知晓,传出风言风语,有损大人清誉。”

中常侍万盛伸出毛茸茸的手掌,扯住她轻薄面料的袖笼,赫连雪云想要挣脱,哪里扯得过臂力惊人的他?她又羞又恼,明明清楚这阉人对她不怀好心,奈何一人在后宫,孤掌难鸣,只得忍辱应付他。

寂语端着茶托的身影走近,中常侍万盛这才放过她,红嘴白牙地说道:“娘娘,臣身为阉人,何来清誉?臣想不通,娘娘为何喜欢替他人作嫁衣?”

赫连雪云正为此烦忧,她若不替安昭仪、常阿姐作嫁衣,日后将如何立足后宫?有时候,为他人作嫁衣也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策。

她坐回椅内,一手搭在扶手椅背,一手轻摇团扇,若无其事地接过茶盏,亲手递给他:“大人,请吃盏凉好的团茶。”

中常侍万盛的黝黑多毛的手指轻佻地划过她的手背,赫连雪云又惊又怒,这阉竖忒胆大了!她转头向寂语使眼色,要她守在宫门外。

中常侍万盛小口品着团茶,不发一言地放下剩有大半碗茶汤的碗。

“茶是好茶,遗憾的是,煮茶的水不是雪水,熬制的火候也差了些——就如人生大事,总得要诸缘俱足,方能圆满,少一样也不成。”

赫连雪云听出些弦外音来,不由得朝他靠拢探个究竟:“大人,莫非是指本后为太子妃引荐乳母一事?”

中常侍万盛抬起他多毛的手掌,向她肩上摸过来,赫连雪云心中动怒,但面上分毫未显现,这头黑猩猩胆敢如此放肆,陛下百年后,岂不会将自己生吞活剥?她机敏地旋转上身,让他抓了个空。

中常侍万盛脸上堆积着殷勤的谄笑:“娘娘,朝露昭仪也有孕在身,何不替她也张罗张罗乳母人选?”

赫连雪云听得怔怔无语,朝露昭仪生下龙种,是不是就该废黜自己了?手中团扇失手掉地,也浑然不觉。

“娘娘,发什么愣啊?”

“大人的意思?”她猛然惊醒,弯腰捡起团扇,攥着扇柄,心下顿有茫然苍凉之感。

“娘娘勿忧,臣是想扶持朝露昭仪的儿子为皇位继承人,到时候,娘娘成皇太后,照样安享荣华富贵。”

赫连雪云不可置信地斜睨他那双棕黄色猴眼——这双闪烁不定的眼睛,见过多少肮脏的秘事?她才不会相信他的谎言。

“大人,小皇子是命定的皇位继承者,大人是想强行扭转乾坤?”

中常侍万盛并不作答,起身将宫门关闭,赫连雪云惊得揪住团扇扇柄的手微微发抖。

中常侍万盛返身走近,那张令人作呕的黑脸与她近在咫尺,她反感地向后仰身,耳听他笑声诡异:“娘娘,太过天真了!皇位继承者哪有什么命定不命定?当今陛下的皇位是继承,那先帝的先帝呢?哼,谁还不是靠了心狠手辣杀出条血路,抢夺得来的?”

他张开的血盆大口,吐出鱼肉腐烂的腥臭气,赫连雪云忍着满腔羞愤,强装笑脸:“大人,你,你踩到本后的裙裾了。”

中常侍万盛毫无半分羞耻,嘴角挂着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,挪开踏着她裙摆的大脚板,恬不知耻地以言语猥亵她:“噢,娘娘的体香,引得臣心猿意马。今生与娘娘无缘,来生,臣,愿为娘娘做牛当马。”

赫连雪云听他满嘴大不敬的胡言乱语,暗觉悲哀,她是堂堂皇后,他不过一个下等的阉人,还敢对皇后有非分之想。可见,他心里根本就没有陛下!他的竭力奉承,无非是伪装讨好陛下,可惜,蒙在鼓里的陛下还对他宠溺有加。

“大人对本后的痴情,令本后惶恐不安,大人若真有心,哪用等到来世?今生能对本后好,本后也不枉与大人相识一场了。”赫连雪云决定以假乱真,她不能向陛下告密,那只会带来引火烧身的灾害——男女私情泄露,多数会谴责并迁怒于女方,女人是红颜祸水,生得美丽,本身就是自带的原罪。

“问世间情为何物?一物降一物。娘娘,有臣在,就能保娘娘富贵双全。”

看着跪在脚下这只厚颜无耻的黑猩猩,赫连雪云气得心中怒吼:“做你娘的春秋大梦!本后的富贵,拜陛下所赐,与你无关!厚颜无耻的畜生,胆敢把陛下的恩宠剽窃,邀功成自己的本领!”

她怒不可遏,真想踢他两脚,忍了又忍,冲着紧闭的宫门高呼:“寂语,还不把宫门打开,给大人奉上新茶?”

厚重的宫门吱呀推开,中常侍万盛早恢复常态,规规矩矩地坐在锦凳上,双眼注视着她,笑里藏刀:“娘娘,臣的建议,还望娘娘采纳。”

赫连雪云懒散地打着扇,展颜欢笑:“大人,莫非你属猴,这么按捺不住?朝露夫人新孕,乳母也得是一年半载后了。”她顿了顿,继而声若蚊音,“再说了,你想陛下怎会无视太子妃的小皇子?”

“臣,自有办法令小皇子……”

寂语和静墨并行跨进来,一个端了新茶,一个手托切成花瓣状的血红瓜瓤的西瓜。

中常侍万盛识趣地收住话头,起身行礼告辞。

送走这尊黑神,赫连雪云也觉手脚酸软,她躺在铺了冰蚕丝锦褥的睡榻上,凉快是凉快,可她总有被阴冷的雪花大蟒蛇缠身的窒息感觉。

赫连雪云后怕地翻身下地,吩咐寂语把这冰蚕丝锦褥装好,送给玉烛殿小皇子的乳母常阿姐。

裹了身翠绿黑纹长裙的鹦鹉走进来,拦住寂语,走到赫连雪云身旁谏言:“娘娘,这般贵重物品何不自己享用?常阿姐当了乳母,后宫好几位夫人争着奉承她,承华宫的人,用得着自降身份凑这热闹吗?”

赫连雪云想想也在理,默许了鹦鹉的建议,令三位奴婢围坐方案,分食西瓜。

“娘娘,盂兰盆节快到了,听说那朝露昭仪要出宫到寺庙祈福呢。”静墨抬起脸,嘴角附着几粒西瓜黑籽,像是嘴角长出来的黑痣。

寂语呼哧呼哧啃完一瓣西瓜,拿起衣袖抹了抹嘴:“陛下不是厌佛吗?朝露昭仪还会违背陛下心意去礼佛?”

坐在高背扶手椅上的赫连雪云吃茶不语,脑中思索的是中常侍万盛——是拉拢还是远离?宫廷女眷,看似她在统领,实则她无人可倚靠,她得自保、自救。

她抓起绘有林中猛虎下山图的团扇,拿手摩挲老虎的额头,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,她的属相是老虎,谎称自己属兔,善良温顺的小白兔,就为免去陛下疑心。她时刻在提醒自己,她是一只特立独行的老虎,天生强者的山中之王。

“有陛下信赖的中常侍大人陪同,他怎会不放心?说是去给朝露昭仪远在东方部落的双亲祈福,宫外的大恩寺,祈福又最灵验,陛下要以孝治国,自然就佯装不知。”

顺风耳的静墨比起千里眼的寂语还要急躁,她一气说完,又埋头咔嚓咔嚓啃瓜。

“娘娘,中常侍大人的爪子伸得真够长,一会儿给娘娘献宝,一会儿到玉烛殿安昭仪处给小皇子送稀罕物;这会子又陪同朝露夫人出宫拜佛。凭借阉人身份,在后宫女眷的居所穿梭自如,他定是居心不良。”

还是中年宫女鹦鹉看得穿——女人一旦丧失青春,饱经沧桑的慧根就开始萌芽了。

赫连雪云不动声色地笑而不语,中常侍万盛是想把朝露昭仪当成他能掌控的傀儡。

朝露夫人——她摇动虎图扇——朝露夫人的美有目共睹。赫连雪云最记得她那双偏长的杏仁眼,清澈中蕴含着缱绻的妩媚。中常侍万盛会不会用同样的暧昧取信于她,来掌控她?想来就不寒而栗,这狠毒的阉竖,不能要他得逞。

她瞄了眼那床莹白耀眼的冰蚕丝锦褥,计上心来。

“鹦鹉,去尚药局要那太医丞皇甫灵原地待命,他擅长针灸,本后筋骨有些酸疼,顺道摘几个大青梨尝尝。”

鹦鹉应声而去。

太阳落山时,晚霞在尚药局泻下一地流光溢彩,赫连雪云携了鹦鹉,踏着这纷纭的光影,进到药草清香的院落。

太医丞皇甫灵早已恭候圣驾,赫连雪云信步走上那株结有果实的老梨树,沉甸甸的青皮斑纹雪梨,足足有壮汉的拳头那么大,压得枝条快要断裂似的。

“太医丞,这满树梨果,可算是大丰收了?”赫连雪云攀着梨树,想要亲自采摘最大的那只梨王来。

皇甫灵毕恭毕敬地跟随皇后身后,生怕她有什么闪失。

“娘娘,这可不算丰收。梨花开得繁茂,果子的收成就少些。祸福相依,与人一个道理,世上也没全然不幸的人。”

赫连雪云听他这话,似有些深意。她垂下手臂,仰头看大大小小的青梨,眼角无意扫见墙头摆有一溜翠绿叶片的茂盛植物,草叶厚实发光。

“太医丞,那又是什么药草?”

“回娘娘,这是南越的野葛,毒草也,俗呼为胡蔓草。叶片有兰花香,不过,含有剧毒。”

赫连雪云见其叶状可爱,还有兰花香,不由来了兴趣。她缓步走下水井台,坐在太医丞备好的高椅内,指向高墙上那盆绿油油的草,耐心问道:“太医丞,那毒草,能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?本后素爱兰草的高洁,喜其香气的馥郁。”

太医丞皇甫灵埋头稍加思索,想出妙法。

“嗯,臣可将草叶碾碎,取汁滴在瓶内,随身携带,娘娘便能闻其芬芳了。”

赫连雪云听得心花怒放,这趟尚药局果真没有白来!她兴奋地接过鹦鹉端来的香草茶,闻到金银花的苦涩味,赫连雪云喝不惯苦茶,摆手不喝,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太医丞:“陛下喜食甜物,可有何甜味的草药,做成糕点,给陛下解解乏?”

“娘娘,陛下嗜好南方龙眼、荔枝、蜜比西国葡萄的石蜜。再甜的草药也是药,始终要回苦。”皇甫灵搓手笑道。

“那,何不将那些草叶榨取汁水出来,当香料用?本后想着分点给花荫公主及爱香如命的朝露昭仪。”

太医丞皇甫灵思量半日,似乎有些为难,随后又点头应允,但不忘加重语气,叮嘱道:

“臣谨遵娘娘旨意,不过,定要告诉她们,万万不可服食,点滴都会要人命。半日内,若无解药,就得毙命。这种剧毒,需用活羊的热血来解毒,宫中少见活羊,臣才将它放在高处养。”

走出尚药局,暮色已将后宫笼罩在灰红色的云层里。

赫连雪云亢奋得彻夜未眠,她令寂语给中常侍万盛捎口信,盂兰盆节,她要随同朝露昭仪出宫为逝去的亡灵们超度。

她相信,中常侍万盛不会拒绝她,只许他陪同朝露昭仪祈佛,不许皇后娘娘同行,那岂不是在昭告天下,他与朝露昭仪有私情,出宫是为幽会?

寂语欢呼雀跃地走进来,赫连雪云又安排静墨带上她压箱底的珍宝:火珠龙鸾金钗,贺朝露昭仪怀龙种之喜,并约她出宫祈佛前来趟承华宫。身为后宫之主,皇后要尽好庇佑夫人安全的使命,陪同她出宫。

盂兰盆节到了,赫连雪云四更起身,焚香、沐浴、更衣、梳妆。

尚药局的胡蔓草香液分三份,装进小瓶,缝制成挂在胸前的香囊,花荫公主与朝露昭仪均有身孕,便采用了多子多福图纹做成香囊。

赫连雪云穿了身月白金色牡丹团花纹的长裙,她的胸前同样挂了内装胡蔓草香液的绣金色双雁香囊。

铜镜里的她,依旧是令人惊艳的美人,赫连雪云自己清楚,她早就丧失了青春的美貌,不过,比起美貌,她多了洞察人心的阅历,也算是岁月对她的补偿。

天光放亮,一缕美丽的朝霞悬挂在东方。

“鹦鹉,消暑汤可凉了?”赫连雪云独留宫内,静候朝露昭仪的到来。

“娘娘,备好了。这碧绿的斗笠盏是留给朝露昭仪的,娘娘这碗是釉红的斗笠盏。”

看着鹦鹉放下汤盏,赫连雪云走过去:“你去把本后的老虎扇找出来,不知被打扇的静墨扔到哪里去了。”

支走鹦鹉,赫连雪云解开胸前的香囊纽扣,拔出胡蔓草香液的瓶塞,在碧绿的斗笠盏滴了一滴,迅速盖紧瓶塞,扣好香囊,再用银色汤勺搅拌均匀。

她坐在桌前,缓缓饮下釉红碗盏内泛出香气的解暑汤汁,那如兰似麝的香气不是从汤汁散发的,而是从胸前的香囊流淌——离得太近,想来朝露昭仪也分不出是香囊还是汤汁的香味。

寂语跑来,手扶门框,躬身行礼禀报。

“娘娘,朝露昭仪到了。”

鹦鹉从身后翠绿青山的屏风后钻出来,高扬起手中团扇:“娘娘,虎扇找到了。”

赫连雪云夺过团扇,跨出宫门,去迎接朝露夫人。

穿了通身黑底刺绣猩红曼陀罗花衫裙的朝露昭仪,头梳灵蛇发髻,插戴她赏赐的火珠龙鸾金钗,从整面高墙的藤蔓影壁下走来时,赫连雪云眼一花,将她头戴的金钗看成是只蝎子爬在她黑发上,暗自心惊。

“妾身朝露参拜娘娘。”朝露昭仪扬起美的无可挑剔的俏脸,向她欠身行礼。

赫连雪云留意到她的腹部轻微突出,忙拉过她的手,进宫落座后,赫连雪云先把那装有香液的香囊挂在她脖前,再端起那碧绿斗笠盏递给她。

“天热,妹妹可先喝下这盏尚医局调制的消暑汤,歇歇气,再走不迟。”

“谢娘娘费心牵挂,妹妹是觉得口渴了,哇,真香呢。”朝露昭仪不疑有他,拿手摩挲香囊,凑在鼻端闻了又闻,再咕咚咕咚把碧绿盏的汤汁喝个干净,笑着把空盏还给她,一旁的鹦鹉眼疾手快,接过空盏,要静墨拿走清洗。

赫连雪云紧张得话音打战:“妹妹喜欢曼陀罗花?”曼陀罗花是通向冥界的鲜花,她视为不吉。

“娘娘不知,妾身部落的习俗,在盂兰盆节,穿上有曼陀罗花的服饰,是向九泉之下的亲人们表达思悼之情。”朝露昭仪那对会说话的杏仁眼,透出亮晶晶的光芒。

“原来有这般学问,是本后孤陋寡闻了,那就先出发,别让中常侍大人久等了。”

赫连雪云戴上白纱面罩的高帽,手执团扇,要鹦鹉搀扶起朝露昭仪出发,与等候在宫门外的中常侍万盛会合。

她骑马,朝露昭仪不能骑马,坐在八人软轿中,飞奔向前。赫连雪云心中急呼要快,要快。她担心毒草的药性发作,朝露昭仪死在半道,那她就脱不了干系。

宫外的大恩寺修建在半山腰,中常侍万盛早已准备停当,庙内的主持方丈、沙弥们簇拥一堆,在山门前迎接。

抵达山门时,赫连雪云望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,估计着朝露昭仪药性发作的时间。软轿抬着朝露夫人停在庙门前,庙内香风萦绕、梵音阵阵,鲜花瓜果摆满了每座大殿的供案。

一行人在正殿前停下,朝露昭仪要去后院小解,赫连雪云派鹦鹉伺候,中常侍万盛挥手要住持方丈和小沙弥到禅房等候。

正殿空院栽种有古老的槐树,赫连雪云站在如伞盖的槐荫下乘凉,浑身黑袍的中常侍万盛倒背双手,迈开八字腿走近,棕黄猴目流露出不安分的亮光,在她胸前瞟来瞟去。

“娘娘用了什么香料?臣是闻香的老手了,这种似兰草似麝香的香料,从未听闻过。”

中常侍万盛目不转睛地定格在她胸前的香囊上,如苍蝇叮住蛋缝。

赫连雪云得意极了,她故意挺起胸,后背靠在树身,手指夹起香囊,放在唇边,做出痴迷他的神情,试探他。

“是一种剧毒,名为胡蔓草的香液体。不知这香味,可合大人的心意?”

中常侍万盛见左右无人,上前紧抓她的手不放,毛茸茸的猴爪摩挲她光洁的手背,眼里闪动柔情之光:“剧毒?!娘娘何尝不就是一味剧毒?诚如那鲜美的河豚,人人皆知剧毒厉害,可还不是令无数男人折腰品尝?”

赫连雪云举起手中的老虎团扇,狠力地摔在他脸颊,半推半就地怒斥他:“别不知羞耻,这可是在庙里,你就不怕佛祖怪罪?”

“怕什么佛祖,臣从来不信因果之说,不过是想陪朝露昭仪出宫透透气的说辞。”他的动作收敛了些,满不在乎地狞笑道。

赫连雪云装出吃醋的生气样嗔怪他:“哼,你要打朝露昭仪的主意,以后别来沾惹本后!”

两人正在拉拉扯扯调笑间,只听得朝露昭仪的惨叫声从后院传来。

赫连雪云大惊失色,以为是朝露昭仪的毒性发作,急忙推搡着中常侍万盛,嘴里迭声催促他:“快,朝露昭仪……”

中常侍万盛也变了色,如一只黑猩猩飞跃起身,飘落至后院,两腿发软的赫连雪云双臂撑着树身,暗自祈祷不能露馅啊。

“娘娘,大人,不好了!昭仪,朝露昭仪被毒蝎子蛰在要害处呢!”

赫连雪云惊愕地捂住嘴,这,怎么会是这样?她转悲为喜,疾步跑向后院朝露昭仪如厕的地方。

迎面走出面色黑沉的中常侍万盛,他怀里抱着蜷缩成团的朝露昭仪!住持方丈、沙弥,个个呆若木鸡,谁也想不到庙内如厕处的房顶藏有毒蝎。

“怎么回事?”赫连雪云挥挥衣袖,紧追着鹦鹉责问。

“昭仪进去前,推动门板,谁承想到,刚踏足进去,一只蝎子抖掉下来,直接落进夫人衣领,叮咬她的脖颈……”

“中常侍大人,还不快马回宫叫太医!”赫连雪云又惊又喜又怒。

“不,娘娘,不要回宫……”浑身打寒战的朝露昭仪痛苦地呕吐着,伸手阻拦她。

“妹妹,姐姐对不住你。”赫连雪云一面干号,一面弯腰查看她的伤势,但见朝露昭仪红肿的脖颈赫然有根蝎子毒刺深进皮肉,暗地寻思,也活该她命苦,前有胡蔓草,后有毒蝎子,两下夹攻,必死无疑。

“不,妹妹在宫内实在是多余的人,死在这,埋在这……”朝露昭仪嘴边流着绿色泡沫的唾液,神色痛苦地拉着她的手不放。

赫连雪云听得心酸,原来,后宫中,自认是多余者,不止她一人!看上去天真无邪的朝露昭仪,内心也埋藏有相似的孤苦。

朝露昭仪费力挣扎,从胸内取出另一只刺绣并蒂莲的香囊,哆嗦着青紫的双唇,交代后事:“姐姐,帮妹妹交给太子,妹妹怀的是太子的龙脉……”

赫连雪云的眼泪滑落下来,她多想告诫她,身为后宫的女人,不能爱得太深,因为情欲是敌人。

不过,为时已晚。

中常侍万盛如同战败的困兽,双臂高举朝露昭仪,似在向上天诸神献祭祭品,仰天咆哮……

赫连雪云吓坏了,连忙下令鹦鹉把朝露昭仪从他手中夺下来,交给住持方丈,令他厚葬,并为朝露昭仪连做七天七夜的法事。

众僧抬起朝露昭仪的尸体,口诵南无阿弥陀佛,渐渐远去。

赫连雪云走近捂面悲痛的中常侍万盛,她原以为他是铁石心肠的冷血人,他回过头,与他泛泪光的双眼四目相对,这一刻,她真切地感受到,原来,他还是有七情六欲的常人。

山风呼号,卷起满地尘沙,似在送别朝露昭仪的魂魄。

“大人,节哀。”她摸出锦巾,递给他擦泪。

风势渐小,站在无人的后院山巅,远方连绵起伏,看不到终点的苍茫山脉,是已消亡的故国。赫连雪云眼窝潮湿了,摸出锦巾递给他。

“大人,节哀。”

中常侍万盛夺过锦巾,只放在鼻端嗅了嗅,推还给她后,猿猴般细长的手臂环抱她的腰,声调冷漠:“娘娘,你我现在可是一丘之貉了。”

想到回宫面圣,朝露昭仪的猝死,还得靠他在多疑猜忌的陛下面前圆场,赫连雪云不再拒绝他得寸进尺的非礼,心不在焉地附和他:“是啊,大人,我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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