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UNCHSALONMAKESLIFEAMAZING
原载于《TheNewYorkTimesTravelMagazine新视线》年12月刊
本文略有修订
文.唐梓颜摄影师.吴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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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夏天，我和摄影师吴霜一大早搭乘高铁，从重庆主城区出发到了梁平县，参观了素有“天下第一禅堂”美名的双桂堂，走访当地知名民间艺术家，寻着禅僧、民间匠人的轨迹，我们试图去还原那些被遗忘的民间艺术图谱。
01
一顶晒得褪色的红色遮阳伞盖朝地，一位中年女子一手扶住伞柄，一手将伞骨撑开，再双手拿住伞柄，徐徐将伞翻过来，总算可以用它来遮住小三轮车上售卖的吃食。
伞的颜色和一旁双桂堂正门的红色有些接近，朱红色的门楣沉稳但又不过分厚重，书法家赵朴初题名的“双桂堂”三个字用白瓷做成。
“那就是家里的碗敲碎的那种。”看我与摄影师一脸好奇和疑惑，中年女子忍不住自己开口了。
“既然是寺庙，为什么叫堂？”初来的人有这样的好奇。
双桂堂的售票员、僧侣及梁平民间文化研究专家刘勇皆能说出究竟：
这里曾是旧式学堂，创始人破山一生培育弟子百余人，弟子们分赴云、贵、川、陕等省甚至东南亚地区，在当地创办寺院，双桂堂也因此成为“西南禅宗祖庭”、“天下第一禅堂”。
摄影师抢着在光影最盛的时候记录下双桂堂后山门的样子：三块匾额悬在门楣，“万竹山”由这里第十代住持竹禅题写。
解放前，赵朴初题名了“双桂堂”，而“福国寺”则为清顺治十年（年）寺庙创建之初的名字。
寺院依万竹山而建，院内有参天大树，也有绿叶榛榛的翠竹。这里是梁平区金带镇万竹山，六七公里开外的梁平主城区，似乎还未在晨昏中彻底苏醒过来。
梁平位于重庆东北部，因三面环山，中间一个平坝，早年叫梁山，因跟山东一地重名，年更名为梁平。
这里地理位置优越让其少于战火，且物产丰盛，在这里的人过着风调雨顺的生活。
早年间，诗人陆游来到梁平，就曾做诗称赞“都梁之民独无苦，须晴得晴雨得雨。”
即生活在这里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，这让他们既安于现状，又能腾出闲余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。
02
梁平盛产竹子，不仅家家户户房间前后都簇拥着竹子，双桂堂院内竹影重重，在离主城30多公里外，还有西南最大的竹海百里竹海，坊间传说这里有种不同种类的竹子，收入记载的竹子种类就有苦竹、夹竹、寿竹、楠竹、慈竹等30多种。
双桂堂外的竹林
北宋太宗年间，梁平一位名叫燕洪顺的人，用手工破竹取丝，以针缝线连的方法将竹丝编织成用来过滤纸浆的工具，其薄如罗绢，且洁净透明。
在当时不仅提高了造纸的功效与质量，还因工艺精巧，文雅素净，被官府发现用作门帘、窗帘和轿帘，这位燕姓匠人也被买至官府，专门做竹帘，这成为梁平竹帘的雏形。
到晚清时期，梁平著名的民间画家方炳南在竹帘上作画，运用国画技法在竹帘上画山水、花鸟及人物，包括苏葆桢、黄胄等诸多知名画家都曾创作过大量竹帘画作。
渐渐地，不仅有国画绘制于竹帘上，还有人在竹帘上写书法，竹帘的形态也开始不局限于门帘、窗帘，衍生出屏风画、横幅等。
梁平竹帘的衍生，竹扇
由此，梁平竹帘既包括竹帘制作工艺，也囊括了书画艺术。《辞海》记载：“竹帘画，在细竹丝编织的帘子上加上画的工艺品，产于四川省梁山县（今重庆市梁平区）”。
千余年过去，梁平竹帘已经鲜有用作门帘或窗帘。
03
“因为它做工很细容易破损，加上一幅少则几百多则上万，拿来当门帘有点奢侈。”梁平竹帘第五代传人牟寅初在自己的工作室里，从里面的小间走到外面大的厅堂。
墙壁四周挂满了大小尺寸不一的竹帘，大多绘上梅兰竹菊，也有山水、风景、马，甚至还有颜色出挑偏卡通的画作。
梁平竹帘第五代传人牟寅初的工具
进门口左侧墙上贴的竹帘工序流程图已经褪色泛绿，厅堂中间放置了一部自制的木质织帘机器。
细究起来，梁平竹帘总共80多道工序，就是大工序也有10多道。用以织造竹帘的两大物料主要是慈竹和蚕丝。
最关键的工序之一是竹丝的获取
因为慈竹纤维长、拉力好、韧性强，蚕丝，需要五到七个蚕纺成的丝。
在正式织帘之前，从梁平乡里挑选适宜的慈竹，斤慈竹只有3斤能用来做竹帘。
经过严格的筛选，慈竹必须是一年生，没有干花、斑纹，也没有病害，且竹子色泽均匀，竹节越长所织的竹帘便越宽。
选竹、砍竹、剃竹、锯竹，这些前期工序不仅需要熟知慈竹生长的环境，还要有宽敞的院坝，牟寅初将这些都教与了梁平的乡民。
砍竹时从根部起，顺“竹头”第一竹节处下刀，沿着竹枝长势，向上剔除竹竿上其他枝丫，避开竹节约0.5厘米处将竹竿锯成竹筒，去掉竹节；
将竹筒分为不同宽度的竹片；再把最外层的青皮刮掉，同时去掉最里面的黄篾，只留头层青备用。
最关键的工序之一是竹丝的获取，将竹片的一头在冲篾刀上破丝，揉篾使破丝的裂口加长，分成无数根细竹丝，随后将竹丝放在石上如洗衣状搓揉，再将竹丝握在双手中搓揉，使其更加光滑、柔顺。
竹丝的直径需控制在0.3到0.5毫米之间，粗的竹丝0.5毫米以上，这不宜于作画，最细的在0.2毫米以下，需要通过抽丝得来。
最后将竹丝水分晾干，筛选上好的竹丝，整齐排装在织帘机送丝竹筒里，就可以预备织帘。
在一边准备竹丝，一边同时准备蚕丝：用纺车将蚕丝缠绕到梭锭上，以防缠绕，方便牵丝；
然后将蚕丝牵引到钉耙形的牵丝架上，架上钉有密集的钢钉，以固定梭锭，梳理竹帘经线的数量，使之间隔相等。
牵丝完成后再通过提纵、插扣、梳羊角等工序准备好织帘的蚕丝。
手工织机上，以蚕丝为经线，竹丝为纬线进行织造。对于一个熟手来说，单织造这一个工序就要花上一天时间。
织好的竹帘刷上一层清油，过去人们需要熬制桐油，桐油的火候适中，油熬得不能太老，也不能太嫩。
牟寅初对现代工艺进行简化，以清油取代，主要用于防腐防虫，还为了定型作画。
上油后将竹帘挂起来，让其平整成型，在此基础上，剪去多余竹丝进行修边装订。
竹帘的织造告一段落，接下来便可以在竹帘上作画或者书法。
超过一米宽的竹帘画，不仅要将两根细竹丝粘合，还需要进行抽丝。
抽丝的工具也是自制的，牟寅初拿出自制的抽丝工具，一块巴掌大小长方形的铁片上，有几个细小的孔，一个小孔要用针眼一点一点地凿，通常要几天才能凿出一个孔。
牟寅初的父亲牟秉衡是梁平竹帘国家级传承人，他曾在人民大礼堂参与做过几幅宽度超过一米的竹帘画，牟寅初也只做过两张类似的。
“薄如蝉翼淡如烟，万缕千丝总相连。借得七仙灵巧手，换来天下第一帘”。
因为涉及工序复杂，一些对竹帘好奇的人一时想学的兴头很快就以放弃而收场。
如今，在梁平城区，做竹帘的工作坊仅剩几家，能将八十多道工序全部完成的人，也只有牟秉衡、大儿子牟寅初及其夫人。
其余匠人要么只会织造，或者其中一个环节，要么只绘画书法，而不懂织造。（未完待续）